主角叫季青舟唐殊的小说是《他携骄阳来》,是作者式微写的一本现代言情风格的小说,内容主要讲述:初春,天空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看不见太阳,微潮的空气透过窗子的缝隙钻了进来,带着一股子霉味,是暴雨前的征兆。季青舟叼着一根烟,脑袋埋在电脑后面,她头也不抬地摸过打火机将烟点燃,深吸一口,没精打采的面孔上终于多了点人气,只是神色还有些恹恹的。...
初春,天空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看不见太阳,微潮的空气透过窗子的缝隙钻了进来,带着一股子霉味,是暴雨前的征兆。
季青舟叼着一根烟,脑袋埋在电脑后面,她头也不抬地摸过打火机将烟点燃,深吸一口,没精打采的面孔上终于多了点人气,只是神色还有些恹恹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键盘,光标在屏幕中的文档上跳跃,资料上的照片和对面那个软骨头似的坐在沙发里的少年一模一样。
姓名:陈冰
性别:男
年龄:19岁
病症:恋物性异装癖
治疗药物:……
恢复过程:……
陈冰高高瘦瘦,面孔标致而清秀,苍白中透着青玉色的肤色和微挑的眼角平添了几分桀骜,他从头到脚一身的名牌,看不出什么异装的征兆,更看不出什么恋物的癖好。他一边玩手机一边瞟着电脑后只不停“冒烟”的季青舟,半开玩笑似的问:“季医生,您是真不怕得肺癌啊?”
话音刚落,那边打火机又“咔嚓”一声,一根新烟被点燃了。
陈冰顿时无语。
“你也真是不怕瞎,来这儿后你打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游戏,搞什么心理治疗,去治治网瘾吧。”季青舟夹着烟,总算从电脑后探出脑袋,“你没忘了我这儿是按小时收钱吧,大少爷?”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五官精致而秀气,肤色极白,衬着浅褐色的眼瞳,给人一种狐狸般的狡黠。
陈冰收起手机,露出一个甜美而“富有”的笑容:“知道,可我有钱烧得慌,一天不败家就皮痒。”
陈冰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一个星期前他被愠怒的母亲送到工作室来,连带着一兜子从房间里搜出来的短裙和**,“异装癖”被发现的陈冰却从头到尾都端着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离开前还结结实实吃了陈母一个大嘴巴。
不配合治疗的患者十有七八,陈冰就属于最典型的那一个,你说东他扯西,你发怒他得意,且每次与陈母接触时二人动辄争吵,吃嘴巴实属家常便饭,母子关系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心理疾病大多和患者的生长环境、家庭因素有关,陈冰对母亲几近仇视的情绪和母子之间畸形的沟通,可以说是陈冰心理疾病的导火索,每次陈母脸色气得发青,陈冰就笑得像朵牡丹花,反倒治疗了仅仅几天后,他对季青舟这个陌生人开始掏心掏肺起来。
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季青舟抬眼打量着陈冰,接触下来,这位“异装癖”患者的各种病情都只浮于表面,焦虑与羞耻感在就诊后的几天内就莫名消失,最近的表现也只是从陈母的口中得知“他在不断购买一些女性用品”。
眼前的帅小伙子笑得人畜无害,季青舟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一个想法忽然在心头涌现。
她看着陈冰,开门见山地问道:“装的吧?”
陈冰一头雾水,没听清似的竟又不知死活地向她靠近了几步:“什么?”
“恋物性异装癖。”季青舟轻轻磨了磨后槽牙,“你装的吧?”
陈冰的脚步忽然停住。
他安静了一瞬,忽然一拍大腿,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季青舟:“怎么可能?季医生,你误会了。”
季青舟凝视他半晌:“那你告诉我,什么叫恋物性异装癖?”
陈冰一愣,随即松了口气似的,得意扬扬地回答:“就是靠长期穿戴异性服装,打扮成异性模样来激发性兴奋的病症,是一种比较常见的……”
陈冰在季青舟的注视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却半天没得到回应,对面季青舟的神色似乎变得越发深不可测。
“季医生?”陈冰试探着问,“我说得怎么样?”
“挺好的。”季青舟平静地、慢条斯理地回答,“你这是给我背百度百科呢?”
雷声不断,大雨却迟迟不落,此刻已经天黑,以为要下雨的路人四处乱窜,便利店和房檐下挤满了人,大路小路的车都堵得一眼看不到头。
黑暗中,忽然窜出了两道影子。
随着一位眼尖姑娘的尖叫,一个四肢发达的壮汉张牙舞爪地从巷子里飞奔而出,他神色慌张,眼珠乱转,就差没把“坏蛋”两字刻在脑门上。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他仿佛脚踩冲浪板,顺着满地的积水边跑边滑,快得几乎闪出了重影。
后面穷追不舍的警察小潘也不顾形象,拔腿狂奔,一边奔一边吼:“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知道自己往哪儿跑吗?前面就是我们————”
随着一声尖锐的鸣笛,小潘的“公安局”三字被淹没在大雨里,壮汉显然没有听到,他惊恐地抱紧了手中的东西,玩命似的朝着“不归路”狂奔。
小潘对着手机吼:“还没追上,有凶器,现场两人受伤,已经叫了救护车……胡说!我也是下班路上碰巧遇到这茬儿!”话说着,眼见壮汉仿佛带着个GPS导航似的又朝着目的地精准无误地转了个弯,可没过两秒,又哆哆嗦嗦地退了出来。
小潘一愣,正琢磨着这人难不成是改邪归正了时,巷子里走出的一个高个儿男人让他瞬间松了口气。
男人一边夹着把黑伞,一手提着盒外卖,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壮汉却盯着他身上的警服,哆嗦得更厉害了。
小潘喘着气:“唐队,刚才路上碰着一入室抢劫的,伤了两个人,我一路追到这儿来……”
同样刚准备下班的唐殊眉毛都拧到了一起:“怎么好事儿不找你呢?”
潘非有苦说不出,抬手抹去一脑门的汗。
唐殊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孔,他五官英俊,眼珠漆黑明亮,只是黑青的眼圈和难掩的倦色让人平白无故觉得难以接近,加之此刻手上的一份外卖由热变冷,饿了整整一天的刑侦大队长唐殊恨不得把眼前这壮汉和外卖放进微波炉里一起“叮”了。
唐殊比壮汉高了一个头不止,居高临下的俯视更是让人觉得危险迫人。他站在原地向后扬了扬下巴,消耗着自己最后的一份耐心:“前面拐个弯再走两百米就到我们‘老家’了,你是自己去还是我给你带路?”
壮汉吞了下口水,眼见着前有狼后有虎,便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从雨衣中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
唐殊一脸目瞪口呆。
潘非小心翼翼地提醒:“那就是凶器。”
唐殊在壮汉已经紧张到颤抖的瞳孔下把外卖和雨伞轻手轻脚地放到还算安全的地方,他平心静气地看向壮汉:“兄弟,现在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你配合下工作跟我走,大家都不容易,是吧?”
壮汉肥哥的一脸肉已经挤成了一团,脑子灌水的他空白了一秒,随即挥着锤子怒吼着朝唐殊冲了过去,围观人群开始此起彼伏地尖叫,好像锤子已经砸到了他们身上。
唐殊定了定神,睡眠不足让他的视线和大脑都有些迟缓,可眼前自投罗网的目标身躯庞大,手再抖也不会偏离靶子,且“肥哥”的攻击自带音效,他略一判断,干脆利落地抬腿一踢,眼见着“肥哥”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他也几乎是同时将“肥哥”的手拧到了背后,单膝顶住对方还在挣扎的庞大身躯。
潘非一颗心从嗓子眼落到了肚子,他拿着手机汇报状况:“没事了,嫌疑人被抓住了,是唐队……等一下!唐队?”
潘非一嗓子没吼完,只见刚用手铐把“肥哥”锁好的唐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手作势要勾起地上的外卖袋子,在众人看向英雄一般的注目礼下,配合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哐当”一声,一头栽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一瓶安眠药从唐殊的衣服里滚了出来,落到了潘非的脚边。
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
潘非动也不敢动,脑门又糊了一层汗,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唐队他……他又倒下了。”
分局办公室,唐殊四仰八叉地被丢在几把椅子拼成的临时单人床上,脑袋下面垫着一摞书。他身高腿长,双腿有些无处安放,十分别扭地搭在外面,来往不知情的保不准会以为这是一具生前死后都不受好待遇的尸体。
“入室抢劫案的受害人一名死亡,一名重伤抢救过来了,嫌疑人也都……”实习生徐小夏一脸正经地走进来汇报,却被唐殊吓得一个激灵,随即胆战心惊地转向潘非,“潘哥,唐队这么睡是不是容易落枕啊?”
“这里没床,凑合吧,他又几天没合眼,也该倒了。”潘非习以为常地起身凑过去,顺手给唐殊盖上一件衣服,“嫌疑人怎么了?”
“哦,缺钱,临时起意,锤子是半路上工地里捡来的,我们核实过,监控上的确有他捡锤子的录像,他与被害人也毫无关系。”徐小夏连忙递过资料,“等唐队醒了你直接给他看?”
潘非有些忧愁地瞟了一眼已经彻底黑透的天:“行,那今晚我就在这儿凑合吧。”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次,反反复复的,潘非也算是习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潘非整理好了桌上的档案和资料,回头一看办公室里已经空荡荡,只剩一个顶着两个黑眼圈加班的徐小夏,唐殊还睡得人事不省。他刚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听到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帮他控制药量吗?”
潘非一愣,与徐小夏对视一眼后露出了个虚脱似的笑,随即转身就要跑。关彤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看起来个子不高弱不禁风的一个姑娘,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手上有劲儿也就算了,连声音都咬牙切齿的:“你给我解释下那瓶安眠药怎么回事?”
徐小夏察言观色,嘀咕了一句“关彤姐好”,随即安安静静待着。潘非一脸“当妈难做”的表情:“我不是心疼唐队吗?你看他那黑眼圈快垂到下巴了,再不休息真要死人,谁知道他私下自己吃了多少……”他一哽,视线转移到关彤的另一只手,“您没带‘凶器’吧?”
“我带凶器也不剖你,一脑袋白水。”关彤一把推开潘非,将一份东西丢给徐小夏,“前天那个案子的尸检报告,拿去吧。”随即来到唐殊的面前扒了扒他的眼皮,“睡多久了?”
潘非看了看钟:“五六个小时了吧,估计也快醒了……”
关彤皱起眉,又端详唐殊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在潘非惊恐的目光下恨恨地轻抽了仍在熟睡中的唐殊一个嘴巴,扯起衣服,转身就要走。
潘非和她保持着适当距离,生怕下一个挨嘴巴的就是自己:“去找唐队的心理医生?”
“找个新的。”关彤牙齿咬得咯吱响,“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他。”
深夜十二点,环城路。
天空还黑,月亮还亮,只是风格外冷,吹得路旁光秃秃的树枝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怪瘆人的。
周围的大片住宅楼都有些年头了,除了一些定居在此,亦没钱再购房的老住户外,大多都是去留不定的租户,加之附近也没什么供人吃喝玩乐的商区,除非是穷疯了,否则没几个年轻人愿意留在这里体验度日如年的生活。
更何况,这片住宅还牢牢环着一所废弃的医院,夜半醒来开窗透气,两只眼睛就直接能对上“安怀医院”那四个红漆剥落透着诡异的大字。
有钱的不会跑到这里受累,缺钱的也没胆子敢来这里受罪。
但缺钱又有胆的人,这世上还是不少的。
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清洁工撑提着扫帚,麻木地划拉着地上的落叶、垃圾和灰尘,十分缓慢,堪比生锈的机器。
他做了十几年的清洁工,这片路几条岔子,该往哪儿拐,闭着眼睛都能摸清。
他扫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直接就坐在路边大口抽了起来。周围的路灯好几个都坏了,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这张苍老面孔的愁苦轮廓,他熟练地吐出烟雾来,恰巧将眼前“安怀医院”那四个字遮住了两个。
老人盯着那几个字,突然冷笑了一声。
当年这医院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难,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了个壳,被闲置到了现在也没人处理,就这么被孤零零地扔在这里,白白占了一块地。最关键的是,隔三岔五地,总有人跑到这儿来自杀,搞得城北这一片都人心惶惶。
其实他还真有点理解,生活太苦,这么辛苦受累地活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了。
老人将烟蒂丢在地上,抬脚用力蹍了几下,又唉声叹气地拿起扫帚来,刚费力地挥了挥,就被不远处传来的巨响打断了。
是短促的刹车声与撞击声。
因为是凌晨,周围又极静,这响动便显得格外刺耳,惊得毫无准备的老人寒毛竖立。他隐约猜到可能是车祸,便丢了扫帚循声一路小跑而去,果然见眼前一辆货车已经歪到路边,外观倒是好模好样的。
老人跑近了几步,扯起嗓子喊着:“有人没?受伤了吗?没事吧?”
连喊三声,都没人回答。
他匪夷所思地放缓脚步,终于看清了坐在货车中动也不动的、一个男人的后脑勺,他骂骂咧咧地又迈开腿,却突然愣住了。
歪斜的货车,远光灯将前方一段空荡荡的路照得透亮。
路面上,七零八落,血红一片。
晚上十点,关彤轻轻推开季青舟工作室的门,最先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他两只袖子都撸到了手肘,正拿着块抹布跪在地上,动作利落地擦着茶几。
看见有人进来,少年也不吃惊,反倒挤出了一脸的笑,仿佛酒楼里的老鸨一般清了清嗓子:“青舟姐,来客人了!”
关彤一时愣怔。
要不是对方喊出了“季青舟”的名字,她真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关彤犹犹豫豫地走进来,还没来得及问少年的身份,季青舟就从书房探出脑袋盯着陈冰:“不该说的别乱说。”
陈冰装傻充愣:“身为你的助手,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几个小时前,装病被戳破的陈大少爷卑躬屈膝地抱着工作室的桌子哭诉自己当儿子的难做,想出这馊点子实属下策,自己爹不疼娘不爱,身边一群狐朋狗友的,去哪儿都不如在这儿有安全感。
季青舟匪夷所思,她看着眼前这个穿金戴银、连头发丝都油光水滑的小二世祖:“酒店好歹也有张床,在我这儿你就只能睡地板。”
陈冰哽咽了半晌,只能实话实说:“和我妈吵完架后,她把我的卡和钱给收了,我现在浑身上下一共十块零八毛。”
“可怜。”季青舟用一种凉飕飕的语气勉强表达着自己的同情,“你爸呢?你朋友呢?”
听了这话,陈冰一愣,脸上那混账赖皮的表情荡然无存,他抬起头,有点僵硬地回答:“我没朋友,我爸是我唯一的朋友,可自从我妈赶走他,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
季青舟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陈冰深吸一口气:“我只有一个恨不得把我锁在家里永不见天日的疯子妈。”
季青舟若有所思地又落到了电脑屏幕陈冰的资料上,想起前几次他与陈母相处时那过激的反应,也多少明白了点他心中所想。他心中对陈母的恨并不假,所谓的装病也不是想引起母亲的关爱与注意,纯粹是想把她往死里气。
可季青舟向来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也懒得费心思,况且如果真的收留了陈冰,到时候保不准陈母歇斯底里地找上门来。她简单一过脑子,刚打算拒绝,就见陈冰欲言又止地、几近渴求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该找谁。”陈冰拽紧了衣角,“这段时间让我说过最多真心话的人,就只有你了。”
季青舟拒绝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我能帮你端茶倒水,我能帮你做饭……姐。”
一个月里有二十八天靠外卖维系生命的季医生愣住了。
陈冰最懂察言观色,他下了狠心一掐大腿,愣是把一双眼睛掐得红彤彤、水灵灵:“帮你修电脑,帮你做苦力,帮你收拾屋子,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
工作室里乱糟糟的,靠垫、枕头丢得到处都是,烟灰缸积出了半个小山,桌子上不知名的书籍和笔记本散得左一团右一团。
季青舟眉头一挑,虽然没觉得有什么不爽,但到底还是要承认的确被这小浑蛋捏住了七寸。她想了想,平日里自己的懒是原罪,却也实在不愿意三天两头换个清洁大妈在眼前来来回回,干脆松口:“注意分寸,你妈要是找上门……”
陈冰心领神会,抬手起誓:“都不关你的事儿!”
季青舟收回目光,“友好协议”就此达成。
陈冰一个人生活惯了,手脚格外麻利,端上两杯茶后就乖乖坐到电脑前打游戏。关彤虽然好奇,却也不好多问,思来想去,只憋出了一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的问候:“你最近怎么样?”
季青舟夹着烟的手顿了下,轻轻看了一眼关彤,没什么情绪,却像把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似的,一时间再多的秘密也无所遁形。
“我挺好的。”出于客气,季青舟还是简单地应了一句,“不过我建议如果有什么事还是直奔主题吧?”
关彤被她这凉飕飕的一眼瞬间看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下定决心似的抿了口茶,轻声道:“青舟,你还记得一年前那桩人体器官走私的案子吧?”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两秒,季青舟仍是面不改色,她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睑,随即抬起头微笑:“不好意思,如果是这个问题,我不想谈。”
她礼貌地起身,静静地盯着门的方向,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关彤一急,也不管那么多,慌忙按住她的手:“青舟,你先别……你能听我说完吗?”
“赵局早就找过我,我已经当面拒绝他,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季青舟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的理由很充分,第一,我完全没有我爸那个本事,找我去做顾问纯粹只能当个摆设,当初要不是我爸人在国外很难联系,估计也没人会想到我,而且……”
“不是这件事。”关彤深吸一口气,生怕她多说一个字自己脑袋反应不过来,急忙打断,“我是让你帮我救个人。”
季青舟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
“救人?”她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好笑似的,“你确定没找错人?”
她虽然有着这么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但追根究底,自己和救死扶伤也实在是不搭边。
看着季青舟的神色,关彤心里也没底,毕竟她和季青舟连朋友都算不上,交集最多的一次也就是两个月前,她找来季青舟为某个案件的受害者做心理治疗,现在受害者恢复得还算不错,两个人更是十天半月不见一次面,况且季青舟又是不好相处,软硬不吃的那种人。
可是……
“你的能力不止我认可,赵局也是认可的,更何况一年前的那件案子你是了解的。”关彤咬了咬牙,“他是我们刑侦队的队长……唐殊,他妹妹就是当年受害者之一,他当初为了抓到林沉险些丢命,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走,至今杳无音信。”
季青舟一愣,眼中终于没了抗拒的神色,却也只是平静地问:“听说过这个人,他怎么了?”
其实在很久前季青舟就已经听说过唐殊的名字了,H市有很多起重案要案闹得满城风雨,许多记者为了知名度、曝光率,围上去的速度简直堪比闻到屎的苍蝇,扒住就不肯放手,恨不得发酵得越严重越好。
唐殊可以说就是这些苍蝇的宿敌————倒不是说他有什么天赋异禀的破案能力,只是这个人,手段强硬,总能把案件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且没一个记者能敲开以他为首的专案组的嘴巴。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饱受某种心理疾病的折磨吗?
“他虽然不说,可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在找嫌疑人林沉。”关彤的声音有些颤抖,“慢性失眠已经半年多了,都是在靠药物支撑,你应该清楚,做他这行的,没个好身体、好精气神会是什么后果,今天晚上就差点……”
“你找过不少医生了吧?”季青舟含蓄地开口,“如果我不能满足你的期望呢?”
以关彤对季青舟的了解,只要她不明言拒绝,十有八九就已经是答应了。关彤顿时喜上眉梢,巴不得此刻变成个说相声的变着法把她捧上天:“只要试试,试试就行!其他的就都交给我……”
话没说完,关彤的电话突然响了。
一直装作打游戏,实则竖着耳朵看热闹的陈冰连忙缩过脑袋把键盘按得噼里啪啦响,模糊中只听关彤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现在?好,我这就去。”眼见着要挂断电话,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唐儿醒了?他也在吗?”
“唐儿这个人,刚睡醒的时候意志力出奇的薄弱,一会儿到了现场我找个理由支开他,你尽量找机会和他聊聊天?”关彤跟季青舟交代着,飞快地走到车前,示意身后的两个人上车,“青舟,大晚上的实在不好意思……”
季青舟露出个明显打算应付人的笑容,刚要开口,陈冰就不知死活地接过话来:“我姐心里估计偷着乐呢,你是不知道她那书房里……啧,两大柜子都是悬疑推理的小说,能到现场去看看简直就是……”
话没说完,季青舟似笑非笑地剜了他一眼,车里立刻安静了,一股难言的尴尬弥漫开来。关彤干笑两声调节气氛:“你弟弟挺活泼的哈。”
季青舟没吭声,她懒得在陈冰身上多费口舌,要不是担心他在工作室无法无天,也绝不会把这么一个拖油瓶带在身边。
关彤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唐殊的状况,看似零碎,却格外细致。趁着红绿灯的工夫,季青舟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唐殊对你很重要?”
语气不太像是疑问,而是陈述。
关彤一愣,随即轻声笑了:“唐儿对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要,而且……”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笑话一样,“我俩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早些年的时候我也确实向他表白过,被这臭男人给拒绝了,现在嘛……单纯的革命友谊。”
最后一句话就明显有些多余了。
陈冰被这女法医的坦诚惊到目瞪口呆,季青舟却不置可否,也不再言语,关彤一脚踩上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关彤的车技快且稳,俨然一个老司机。到了案发现场,她轻车熟路停好车,想了想,把钥匙扔给季青舟:“前面被封了,只有我们能进去,不过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也没什么危险,你要是不想在车里,可以出来走走,我去把唐儿找来。”
季青舟根本没接钥匙,直接回答:“我出去走走。”
眼见着快要天亮,风却越来越大了,季青舟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左右不定,拍在脸上生疼,挡了大半的视线。她不耐烦地将头发随手束了起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辆车头染了大半血迹的货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远光灯还开着,车前的地上散布着触目惊心的红色,某些叫不出名字的物体左边一堆,右边一块,又一阵风吹来,带起满鼻子叫人作呕的血腥气。
陈冰在季青舟的身后“呜哇”一声,虽然很是嫌恶,胃里也一阵翻涌,但还是强撑着捂住嘴巴没有吐出来。让他更加惊异的反倒是正聚精会神打量着面前车祸现场的季青舟,她比普通人要平静许多。
“司机吓傻了,撞了人之后一直僵坐在车里,动也不动,还是我们给拽出来的,现在还没缓过来,一直说自己是见鬼了,我倒真不知道‘鬼’能撞出这么多玩意儿的……唐队,这边。”
一个年轻小伙的声音传来,听到“唐队”两个字,季青舟忍不住循声望去。
封锁线外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步伐飞快,矮个儿的亦步亦趋地跟在高个儿的身后,正是刚刚说话的年轻小伙子。
“交通事故。”高个儿的飞快扫了现场一眼,他的声音很耳熟,“为什么叫我们来?”
正是唐殊。
季青舟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打量起来。
虽然是深夜,可他精神极好,并不似关彤说得那般不堪一击,黑夜中他的目光似乎更加锐利,沉着而冷静,乱哄哄的现场是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存在。
矮个儿的那个继续解释:“不像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尸体撞得太碎太异常,交警队那边也不敢随便处理。”他四处看了看,抬手一指,“那个是目击者,清洁工,叫周英杰,岁数不小了,也被吓得够呛。”
唐殊走到一地零碎、腥气扑鼻的货车前绕了小半圈,忽然问道:“潘儿,交通工具呢?”
潘非被问得一愣:“什么交通工具?”
唐殊敲了敲货车的车门:“现场就这一辆肇事者的货车?你告诉我只有一个交通工具是怎么把人撞碎成这个样子的?”
大概是睡眠不足脑筋实在没办法转弯,潘非眼睛很小,眼中的疑惑却很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季青舟就忍不住开口了。
“血迹溅落的距离很大,至少十五米,而十五米的距离,证明了死者在被撞前的移动速度极快,是徒步行走或奔跑都无法达到的。”
唐殊和潘非都被吓了一跳,季青舟也靠近了货车,环顾四周,继续说:“肇事车辆是货车,现场除了尸体外,周围却不见其他的交通工具残骸……”
“除了货车,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死者尸体呈块状碎裂,脑组织及血迹是呈放射性的状态散开的,普通的撞击根本无法达到这种程度。”那边隐约传来相关人员的声音。
潘非更是满头的问号,他左右看了一圈:“这位……谁啊?”
唐殊抄着手,目光越发锐利,面无表情地看着季青舟,毫不掩饰对她这个陌生闯入者的警惕。
浑身带刺儿啊,季青舟默默地想。
她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恒久不变的真理,上前几步笑得和蔼:“我是关彤的朋友,心理医生,叫我季青舟就好,见到你很高……”
凌晨的风仿佛憋着一股子气,往死里吹,季青舟纤细瘦弱,外面裹着的风衣几乎被这阵邪风吹上了天,原本就没多少力气的她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栽,脚下的高跟鞋也格外应景地一扭。
她一头撞到了唐殊的胸前。
男人的双手冰冷而有力,稳稳地托住季青舟的手臂,熟悉的烟草味道也被风一吹即散,季青舟自认倒霉,抬起头正对上唐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他垂头看着她,眼底是近乎麻木的疲惫。
“季小姐。”唐殊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很轻,“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不管您是谁的朋友,或是哪个心理医生,犯罪现场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来的地方,我这人……向来和心理医生也不太对付,麻烦您现在离开,行吗?”
季青舟一愣,三更半夜顶着冷风被载到犯罪现场的她轻笑一声,干脆顺理成章地扶着唐殊的胳膊站定,在一旁潘非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也敛去了满脸的假笑,没什么表情地反驳:“你送我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反问,方才严肃紧绷的气氛荡然无存,已经准备转身就走的唐殊也被问得一脸莫名:“季小姐,关彤带您来的,您应该找她……”
“既然不是你请我来的,我什么时候走、应该怎么走,好像也不该你来决定。”季青舟咧嘴一笑,说话虽然不留情面,笑容却格外温软,恨得人牙根直痒,“我们才第一次见面,用不着搞得这么紧张吧?”
潘非看着唐殊的神色,转身暗地里抹了把冷汗。
唐殊虽然睡了几个小时,可脑袋该疼的地方还是疼得嗡嗡作响,关彤什么目的他心里清楚,每次都变着法子给他找来医生试探,导致他现在一看到这类人就打心眼里抵触,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地上天飞得老远,更何况此刻是在案发现场,眼前这姑娘牙尖嘴利,他一心没办法两用,只想尽快找个理由打发了。
“找关彤。”唐殊简单利落地交代给潘非,不再看季青舟一眼。
一边是自己老大,一边是开膛破肚都不眨眼的女金刚关彤,潘非左右为难,只得把季青舟也当菩萨供着:“要不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天这么冷,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一会儿吧?”
季青舟懒得自讨没趣,她客气地点头:“好,你去忙,我先回去了。”
潘非松了口气,目送着她离开没两步,忽然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传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潘非几乎是下意识护在了季青舟的前面,眼见着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地一路跑了过来————
“真的有鬼,我看见鬼了!肯定是鬼,你们别碰我啊————”
虽然是男人的尖叫,可尖叫者显然是用力过猛破了音,在满地鲜血和尸体散碎“零件”的夜晚显得格外恐怖,他仿佛一只被人狠踢了一脚的皮球,骨碌着朝着最亮的地方滚去。身后两名小刑警穷追不舍,好不容易将他抓住按在地上,却也是满脸写着无奈。
男人被四只手牢牢扣住,脸颊贴着地面,冷汗顺着粗糙的皮肤滴在地上,整张面孔在恐惧的支配下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他活鱼似的不停扑腾,嘴里还在嘟囔:“真的,救命!救命……”
唐殊也三两步跑了过来,潘非烦躁地跟了过去:“还没消停呢?唐队,这人是肇事司机,精神有点不太正常了————你瞧,这一撒手,他就没命地跑,好像我们能吃了他似的。”
唐殊也觉得这人疯癫过了头,有点莫名其妙:“你们做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潘非哀号:“天地良心!我们什么都没做,开始的时候还安抚他来着,可是在车里没坐几分钟,我们一问事发经过,没多久他就脑子短路了!”
“说自己是见鬼了?”
“对,见到我们开始就不停地叫唤,咬了好几个哥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要么就指着货车的地方直吵着那里面有鬼……”
唐殊瞟了肇事司机一眼,干脆膝盖支着胳膊,蹲在肇事司机的面前垂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张牙舞爪的肇事司机像是被当头一棍给敲傻了,顿时僵在那儿不动了。
季青舟走了几步,才能从侧面看到唐殊是在笑,但并不是温和可亲的那种,反而带着几分危险感。
唐殊看着肇事司机:“兄弟,给你个机会,说人话做人事,装疯卖傻在这儿行不通。”
肇事司机吞了下口水,沾满了汗水和灰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错开他的目光又开始号叫:“鬼!鬼!就是鬼……”
潘非苦恼地抓了把头发:“看着没,软的硬的都不行,就是一副彻头彻尾的疯相,不如先送回去,找个医生给看看?”
肇事司机瞳孔涣散,脸侧还有几处被擦伤的痕迹,倒像是个真被吓疯了的可怜人,可到底是真是假,一时也没办法分辨。唐殊四处环顾:“现场有随行的医生吗?”
潘非应道:“没有,排除伤者后救护车也走了,直接把他带到医院?”
这时,本该已经离开的季青舟忽然插了一句嘴。
“介意我看看吗?”她很自觉地与唐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是试探着询问,却莫名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看起来并不像是精神失常。”
肇事司机徐超,男,三十二岁,一米八几的高个子,四肢满是健壮结实的腱子肉,坐在角落里偌大的一坨却在瑟瑟发抖,活生生一只壮实又无助的仓鼠。潘非几次递过去的热茶到了他手中都被抖洒了大半杯————这厮竟不觉得烫。
季青舟却像是冷坏了,捧着手里的纸杯,小口且斯文地饮着没什么香气的茶包泡的茶。
唐殊倚在墙边,目光落在季青舟的身上。
他们面对面坐了有二十多分钟了,徐超从开始的满嘴“有鬼、见鬼了”到现在的一言不发,季青舟倒是从始至终都在喘气,却连个音节都没发过。
难不成这两个人可以用脑电波进行交流?
在外面被折腾了大半夜的潘非在连灌了几杯咖啡后也终于恢复了点精神,他握着两杯新冲好的咖啡,一杯递给了唐殊,一杯递给了站着都要睡着了的陈冰,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是干吗呢?”
唐殊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没吭声。陈冰迷迷糊糊接过纸杯,机器人似的把嘴巴凑到杯口。
向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明显没遭过这种罪,眉头皱得能拧死苍蝇,加上睡意渐浓,情绪暴躁,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连凳子坐着都硌**,可当着两位警察哥哥的面又不好明言,只能装模作样地抿了口咖啡,可好死不死眼前又浮现不久前的车祸现场,随即从嗓子里发出了一个“呕”的声音。
潘非和唐殊循声望了过来,看着这浑身都是规整漂亮名牌装的小伙子难受得好像要吐了,潘非还有些不明所以,唐殊猜出了几分端倪,却没有戳穿他:“先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
到底面前的人是警察,陈冰满身的刺也不敢朝着他们扎,连忙露出一个“红领巾”的笑:“没事,警察哥哥,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少年五官长得十分好看,朝气中透着清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娘娘腔味道,反倒眉眼中有一股倔劲儿,加上这声警察哥哥叫得实在是好听,潘非都乐了:“看什么好戏啊?”
“套话啊。”陈冰打了个哈欠,朝着季青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猫抓老鼠似的,特别好玩。”
这时,沉默已久的季青舟放下了手中的纸杯,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徐超开口了。
“你见到鬼了,是吧?”她目光平和,还带着那么点循循善诱的亲切,“我知道你吓坏了,现在有什么就说什么,没人会怀疑你。”
看戏三人组也停止了交谈,都聚精会神地扭过脖子,瞪大眼睛盯着。
这个时间局里除了他们几乎没什么人,灯光是一种劣质的色彩,将徐超脸上每一个颤抖的皱纹都照得清清楚楚,季青舟的声音也因此更显突兀。
徐超几乎是下意识地应和:“对,是鬼……”
他闷在胸口的恐惧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似的,刚要张大嘴巴倾吐而出,就听季青舟好整以暇地问:“你做货车司机多久了?”
又一次的出其不意让徐超继续被牵着鼻子走:“七年多了。”
“七年多少?”
徐超一顿:“七年、七年零四个月左右……”
“经常走夜路吧?”
“是的……”
“有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
……
听着这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陈冰忽然勾起嘴角,像是欣赏着什么好戏似的,还带着点沾沾自喜的骄傲。与此同时,那边季青舟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拔高了三个度不止:“见鬼了?以为装疯就不用负责任了?”
可怜徐超还沉浸在“一问一答”的平缓模式中,不想眼前这个看似纤细沉静的女性忽然完全变了个人,他腮帮子的两坨肉先是狠狠颤了颤,随即恼羞成怒似的吼道:“谁装疯了?我就是见鬼了!”
陈冰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季青舟根本没放在心上似的点了点头:“行,见鬼了是吧?把你怎么见鬼了,又见到什么鬼了都说得清楚点,这样我们才能信你吧?”
徐超嘴巴一张,又紧紧闭上了,脸颊憋得通红,像蒸熟了的螃蟹一样。
季青舟也不催他,拿起纸杯又喝了口已经放凉了的茶,直接朝着唐殊的方向道:“把他带走吧,先打一针镇静剂——他不是被鬼吓得神志不清了吗?”
一直看戏的唐殊也心领神会,干脆配合地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哗啦一甩,长腿一迈潇洒地走了过来,一副警察抓犯人的架势,不想季青舟又十分刻意地添了一句:“治不好关精神病院治着,不用打什么针了,要是治好了,按照交通肇事,是要判刑的吧?”
徐超的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接连变了好几个色,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们等一下!警察……警察就能随便抓人吗?我……我根本没撞死人!我撞的就是鬼!”
季青舟不紧不慢地继续问:“哪儿来的鬼?现场你也看到了,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呢,怎么就你见鬼了呢?”
“我好模好样在路上开车,我敢保证……一万个保证!前面的路根本一个人都没有!在撞上那个……那个东西之前我打的是远光!”徐超牙齿都在打战。
唐殊刻意放慢了脚步,季青舟继续咄咄逼人:“别骗人了,前面怎么可能没人?你也别再拿出那套见鬼的说辞,拿我们当小孩?”
徐超大手一拍桌子,那声音光是听着都替他疼:“真没人!就……就一个影子晃了下,我还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总算说实话了。
潘非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原来是装疯。
徐超说完话才觉得不对劲,愣头愣脑地呆了半晌,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潘非已经拍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吧兄弟,还在这儿追悔莫及呢?”
潘非的手掌在他的肩头拍得啪啪作响,连拍了四五下他才醍醐灌顶地抬起头来,一张嘴,声音竟然带了哭腔:“警察……警察同志,我真没看到前面路上有人,我、我保证前面路上没有人!就是有东西一晃,我一个刹车,就……”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急得哭了出来,“我算不算是犯罪?我还有女儿啊,我还有爸妈……”
潘非“啧”了一声,打断了他这套上有老下有小的说辞:“行了你,事情还没查清,你在这儿怕什么呢?而且没看到人,难不成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徐超急得不知道怎样反驳,旁边的季青舟忽然搭了一句话:“为什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呢?”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
徐超哭哭啼啼,还是被带走了。另一位目击者周英杰虽然没疯,但是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老人家心脏有点受不了,倒有点被吓到半身不遂的征兆,只能先带回去稍作安抚。
唐殊在开车送季青舟和陈冰回工作室的路上接到了潘非的电话。
“唐队,监控调出来了,附近的几个我们都看了,有点棘手。”
唐殊直接开了免提:“说。”
“事发现场不在路口,加上是深夜,附近的灯光太差了,监控上只能看到货车紧急刹车,的确也看不到受害者的身影,我们看过好几遍了,也的确没有车辆或行人的运动轨迹,这说明……”
说明徐超没有说谎。
唐殊应了一声:“先等法检那边结果出来,我觉得不排除像季……”他瞥了一眼季青舟,“季小姐说的,死者有高空坠落的可能。”
季青舟默默看着窗外的风景,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潘非接话:“那我在局里等你。”
唐殊点头:“行,现场资料抓紧整理好。”
潘非连声答应下来。
那边电话一挂,车里又恢复了安静,陈冰在后面睡得人事不省,偶尔只能听到被隔绝在车外渐弱的噪音,震动着耳膜,嗡嗡作响。
唐殊把车里的暖气开足了些,大方地道谢:“今天耽误你时间了,改天请你吃饭。”
他语气普通得像是完全忘记了两人见面时那一场互不相让的“争吵”,可这样一前一后相差颇多的态度也足够表明了他心中所想——之前发生过什么全都既往不咎,以后我们也不要有过多的接触。
季青舟垂下眼,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不久前他们四目相对时,唐殊眼底那抹灰沉沉的疲惫。
心脏像是被手掌狠狠压了一下,有一瞬的窒息,季青舟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客客气气地开口道:“没事,这些都算是举手之劳,不过你既然提起来了,我打算向你讨个人情。”
唐殊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客套话,被她这样一通抢白,一时有点转不过弯:“你说。”
季青舟直直盯着前方空荡荡的、仿佛永远一成不变的公路,半晌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对心理医生没什么好感,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接受我的治疗,这也是为什么都三更半夜了,我还陪着关彤来找你的原因。”
唐殊一听这事,头又疼得厉害:“季小姐,我们素不相识,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强加这些没必要的责任感。”
“我对你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季青舟及时开口,避免了双方拉锯战一般的无用交流,“凌晨出任务的时候很危险吧?唐殊,影响到你正常生活和工作的一切隐患都要尽早排除,拖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车中安静了一瞬,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因为季青舟忽然发现,向来人前人后都还算好说话的唐殊竟然少见地敛去了笑意,反而变得有些冷淡,微扬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本有一双明亮有神的葡萄眼,看着就叫人深觉亲近,可忽然这样垂下眼睑,便莫名生出了一股距离感。
“我拒绝别人窥探我的内心。”虽然声音淡漠,语气倒还算礼貌,终归让人讨厌不起来,“同样的,心理医生带着职业的标签,一次次抽丝剥茧,总想把病者拼力深埋在心中的伤痛、隐私都挖出来,会解决问题吗?或许会的,但那也只是一时之效,要想痊愈,总要彻底摧毁病源,否则反反复复,是对双方的折磨。”
季青舟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
“我知道关彤是为我好,我不会直截了当地拒绝她的好意,可我没有接受的必要,所以季小姐,希望你能理解。”唐殊强调这样一个称呼,刻意却自然地将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老远,“就像我说我没病,你信吗?关彤信吗?”
季青舟仍然没说话,唐殊就权当她是都听进耳朵了,毕竟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任哪个脸皮再厚的人也不好穷追猛打地逼着他进行什么心理治疗。想到这可能是他们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他干脆也不顾狭小空间里沉默的尴尬,猛踩油门,一路奔到季青舟工作室的门前,动作虽然是个绅士,表情却是送瘟神似的:“再见。”
季青舟伸出一只手来,刚搭上门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坐了回去,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
唐殊虽然认识她不久,但想起她套话的那套功夫忽然觉得脑仁疼,却还是一个走神,被她牵着鼻子走:“什么?”
季青舟若有所思:“第一,心理医生从不自诩职业或专业,乐此不疲地面对患者的痛楚,对他们抽丝剥茧,去挖他们的隐私,有时是患者家属的需要,但更多时候——是患者自身的迫切需求,他们被病症折磨,他们需要解脱,才有了心理医生的存在,就像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供求关系一样。不过当然了,大多患者都没你这么……”她眼里仿佛带着那么点嘲讽的笑意睨了他一眼,似乎在思索着用什么词才不会那么伤人,“故作坚强。”
唐殊一时语塞。
“第二,你说问题不会解决,我认为这是对这项职业的一种轻视,你没有解决,是因为你从主观上就拒绝各种治疗,你一个身高体壮足有一米八的成年男子,除非棍子把你敲晕绑在椅子上,否则谁能强迫你?你不治,医生怎么办?难道哭天喊地拍着你家门求你治吗?”
唐殊听得笑了,他倚着车门摸了摸鼻子,开始回忆刚刚自己是不是有哪句话说得有点过分了。
季青舟分明看出了他的尴尬,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第三,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可以永远保持一种状态直线前行,吃饱了还会饿,睡醒了还会困,找到病源将其摧毁,伤痛也会留在记忆里。”
唐殊彻底被噎得没话,但总觉得这个时候不说点什么实在没面子。可刚一张口,季青舟却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灵巧得像条泥鳅,她一手提着毯子,一手敲了敲后面的车窗:“陈冰,走了。”
陈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暖气充足的车子里又呆了好一会儿,才蹒跚着下了车。
唐殊饶有兴趣地盯着季青舟的背影好一会儿,眼见着她进了走廊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竟然又转过身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干了这行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一种自己被当作犯人里里外外审个遍的感觉。
季青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很不留情面地做了最后的总结:“至于你到底有没有病,这不用刻意解释给我听,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身体和心理都正常得不得了,关彤还整天闹得鸡飞狗跳想尽办法给你找医生……那就是她有问题了?”
唐殊挺敷衍地解释:“她是好意,不过到底还是有点小题……”
“你困吗?”季青舟不耐烦听他解释,忽然莫名其妙地问。
唐殊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不够用了,他瞪着一双熊猫眼,脱口而出:“不困啊,怎么问这个?”
“据说你已经近三天没怎么睡了,不久前也只是小睡了几个小时而已,这种状况还说自己不困的人,你说到底有没有病?”
唐殊愣在原地。
季青舟弯了下嘴角,带着胜利的笑容“牵”着哈欠连天的陈冰走了,而唐殊扶着车又在初春的清晨里站了一会儿,嘴角的笑容仿佛被冻住似的,渐渐凝了。
眼见着季青舟的身影即将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唐殊还是张口叫住了她。
“季小姐。”唐殊声音很轻,但从他淡漠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被折磨了一晚后原本就仅剩不多的耐心已经被耗到了极限。
季青舟虽然没回头,但也觉得寒意从脊背一直蹿到了天灵盖。
唐殊也不在意她是否有回应,只是决断式地下了一句最后通牒:“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也轮不到别人来评价来指点,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外面的天已经擦亮,太阳草草露出了个边儿,整个一颗蒙灰了的玻璃珠,半死不活的模样。陈冰累得喘气都费劲,也不顾一身的烟味和速溶咖啡味,直接扑倒在沙发上,刚闭上眼睛,就听季青舟开口:“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陈冰唉声叹气地又从沙发上爬起来,忍不住抱怨:“我都累死了。”
季青舟也有些疲倦,先是煮了一杯咖啡,飞快地打开电脑,随手点了根烟:“刚刚你在车上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喊累?”
陈冰神色一僵,干脆也不辩解了,嘿嘿两声:“这个唐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季青舟扫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她有的时候虽然神态冰冷,但到底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么都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陈冰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胆子,竟然一个翻身跳了起来,直接死皮赖脸走到季青舟的面前,连前面名字也省了:“姐,今天那男人,你看出来他是装疯了?”
季青舟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
陈冰干脆蹲下来,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盯着她:“那你……”
“从现场到局里,加上我给了他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他不到五分钟就冷静下来了,我猜他是装不下去了。”
先不说徐超突然疯了的根源到底是因为看到了所谓的“鬼”,还是撞人后受了极大的**,突发性精神失常大多时候都要靠药物治疗才能恢复平静,而徐超竟然只在屋子里坐了几分钟就正常了。
“所以你之后才会问一些普通的问题,是为了证实他到底有没有清醒。”陈冰又向前蹭了蹭,“不对啊,要是他真的被吓疯了呢?你这不就是猜错了?”
季青舟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迟缓,像是回忆着什么细碎难整的片段一样,语速也变得缓慢起来:“要是真的吓疯了,为什么要等到抓他的时候才发作?分明是演给旁人看的。”
况且……
她有些吃力地回忆着唐殊的神色。唐殊他是清楚的,否则他也不会轻易任由自己插手询问徐超。
烟草的味道,咖啡的香气,两种味道糅杂在一起,却不再似以往一般给她带来精神与身体上的清醒,反而混成了奇妙的催眠剂,甘苦与香甜并存,梦境与现实交错。
陈冰这小崽子嘟嘟囔囔的声音还在耳边:“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如果真有的话……姐,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那么白?喂,青舟姐……”
她只来得及听清前面那句话。
“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她闭上眼睛,面前浮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他像是从黑色的潭底缓缓浮出的妖精,眼珠漆黑,神色温柔,他向她伸出手来,攀上她的肩,是带毒的藤蔓,亦是将她一同拉入潭底的绳索。
“青舟,这世界上有没有鬼?”男人的轮廓渐渐清晰了,嘴角的弧度是微笑的——至少看上去是的,虽然这笑容十分虚假,可他是笑着的。
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猛地回过神来,直对上了眼前的一面镜子,映出她强作镇定的惶恐神色。可这种伪装在男人看来犹如白纸,一戳即破,他却像是乐于看她这副被捉弄一般的姿态,五指在她肩头收紧:“青舟,你看。”
那五根手指掐得她又清醒了几分,男人看见她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才附到她的耳边,伸手指着镜子中已经开始颤抖的她,压低了声音:“如果有的话,只要每人面前竖起一面镜子,那这人世间就鬼怪遍布了。”
季青舟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神色却仿佛浇熄的热火,变得冰冷沉寂。
有“鬼”。
穷凶极恶的“鬼”,就在她日日沉向混沌的心中。
季青舟一咬牙,这些似真似幻的记忆终于一点点散去,电脑屏幕上是一份文件,命名是“07年6月14日H市人体器官贩卖案”。
她的思绪越发模糊,却还是眯着眼睛点开里面的文档。好在这大部分内容都烂熟于心,她飞快向下划着,突然停留在一段文字上,随即放大——
“死者之一唐苒,十八岁,分局刑侦大队长唐殊的亲妹妹,尸体被发现在被废弃的湖心公园南角,部分器官丢失。”
“经调查后锁定了嫌疑人,是唐苒的同学,一位同样十八岁的少年周宵,后期虽因证据不足释放,周宵生活却被严重打扰,加之压力过大,在家中上吊自杀,抢救无效死亡。”
“不久后警方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有一位叫作林沉的作家的小说手稿中,几乎百分之百地复盘了人体器官贩卖案的细节,另外邮件里还有关于林沉的个人信息与照片,可林沉已经不知所终。”
季青舟揉了揉眼,屏幕上的字几乎已经分辨不清了,陈冰还在唠叨着什么,她几乎是凭意识关掉了文档,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陈冰眼睁睁看着季青舟挣扎着眨了几下眼睛,闭上了,任他声调拔高几倍的呼唤都成了她的耳旁风,联想到这个女人平日里堪比周游世界颠倒黑白的作息时间,眼角又瞄到堆满了的烟灰缸和杯子里已经见底的意式浓缩咖啡。
无数个有关猝死、疾病突发的念头在脑海中呼啸,陈冰吓得险些四肢失调,哆嗦着伸出手来,在她的额头上一碰。
烧得像个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