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火爆的古代言情小说《姑苏繁华里》,是大神黑鹭的得意力作,主角是金凌云梁秋,属于必看的优质好文。书中精彩段落节选:距离心脏半公分不到的那支袖箭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但依然能感受到胸口里的那个缺口,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荡、空虚、寂寞。像一条沟壑在垒造,妄想桥接心与外界。...
比赛前一天,金凌云终于见到了王管家,看不出来他办事能有多利索,身体胖得跟个球似的,像这种满脸堆笑的人,一看城府不浅。
好在他满口答应了帮自己寻找子清这个江洋大盗,拿回属于自己的那把剪刀。但金凌云还是觉得这胖子不靠谱,这事要搁三师兄身上,不出两日便有答复。只是自己哪敢把这事儿给说道出来呢,那铁定得被师父打残。
“伤口愈合得不错,阿妮塔医生说,如果你能少出去跑跑,会好得更快。”虞美人端坐在椅子上,瞥了一眼看到金凌云一口将汤药喝完。
“吴大小姐来邀,盛情难却啊,况且我也不走不跑,就坐着吃吃喝喝,哈哈。”金凌云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想,让我别出去,那你也没来阻拦啊,现在倒关心起我来了,这几日自己跑得没个踪影。
“阿妮塔医生说她不来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再联系她。”虞美人叹了口气,说道。
“好啊好啊!我也不需要她照顾,我已经好了。”金凌云听到这个消息开心极了。
虞美人一脸的不解,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你……为何那日要殴打阿妮塔医生?如果是因为她医治得不好,你大可和我说,使用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在赌气呀!
至于那个又老又丑的阿妮塔医生,十足是个招摇撞骗的洋骗子,三师兄调查了她的背景,说她在美国丧偶十年间就靠着贩卖中国转制的“福禄丸”混日子。这种黑色的止痛药实际是由鸦片烟炼成,后来美国人发现了这事,觉得这女人实在太可恶啦,英国人搞中国人的玩意,怎么能转手来搞美国的人民群众呢?于是毫不客气地她逐出国境,她呢索性就跑来了中国,没想靠着一头黄毛和一双蓝眼睛哄骗得沪苏一带的达官显贵们奉她为神医,乃至被好吃好喝伺候到现在。
可惜,遇到了金凌云这种嘴巴讲理,身体却不会讲的人。前几日的一个午后,屋内无其他人,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金凌云实在失去了耐心,最后阿妮塔两只手在胸口比划着什么,又是画圈又是抖动的……她算是看明白,这个洋骗子做这么下流的动作就是想告诉她,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她知道啦!这么一想,滚烫的怒火直接冲上脑门,气得她直跳脚,随后满屋跑着蹿着,想顺手抄个什么东西,砸死她算了!反正在中国贩卖鸦片就是死罪,回头让三师兄把证据整一下给出来,也没人敢管这事儿。
只是当虞小姐进来时,目瞪口呆地看到金凌云张牙舞爪地举着一个花瓶,正一脚将阿妮塔踹翻在地,眼看花瓶就要往那可怜的洋人脑门上开了花,虞小姐生气地喊停,随后不问原委,转身就跑。不过庆幸的是阿妮塔乖乖地驯服了,她用着极为蹩脚的苏州话说,侬否要打啦,我不会讲出去侬是个女……
金凌云那天差点笑岔,这洋人讲苏州话实在是比说书唱戏还好玩。
但是今日,虞小姐再提起此事,金凌云总觉得她这人怎么那么爱钻牛角,正常人谁爱受隔夜气?这都多少天了,还在这牛角眼里没爬出来呢?“嗨!我也没打她,就和她闹着玩玩的。我和她无冤无仇,打她作甚,是吧?”
今天的谈话就这般不了了之,虞美人依然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就走了。
虞家好清静,虞老爷似乎前天就出门了,也没有履行一顿饭的承诺。整个虞家人口虽多,但都见不到人影,很安静,十几个护卫分散在各个出入口,一层一层像网一般排布。她的眼中也就见到那管家一人、丫鬟四人、杂役家丁五人、厨师两人、司机一人,只是不知各处地产和生意上的长短工人具体得有多少。
安全,还是很安全的。无聊,也是真的无聊,既然虞小姐这么平淡待人,比赛之后就离开吧,本来就是阴差阳错地进了这家门,又何必赖着当个“囚徒”。
会场布置在同里码头不远处,人潮拥挤,都是些看热闹的民众,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新奇的事吧,而人越多金凌云的心越是无法安定。
哎呀,师父的脸这下可是要丢大了,这参赛证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甪直求是服装店”,这是要代表梁家呀,师父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派自己上场呢,师兄们可是个个都身怀绝技,不知道比自己强上多少倍。
远远看去,会场上座一个个正襟危坐的达官显贵们,简直是江南一带的服装行业盛宴,南京栖霞染坊沈致安,震泽锦绣缎行吴志雄,苏州盛和旗袍赵应龙,西华龙凤绣业许凤仙,苏州总商会正副会长,还有一应官员不熟识,但座上之座那人官威之巨,让人不敢直视,应当就是赫赫有名的苏常镇守使江海生。他的旁座是虞守义,看来虞老爷混得可以啊,金凌云暗暗感叹。忽然又想到那晚他和一女子的密谈,话语中似乎就包含着镇守使与吴志雄签署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是虞老爷用尽办法都想得到的。
金凌云虽不明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但她也懂这官商之间的那点破事,不然怎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呢。
但有一座空缺,不知是谁的座位,也不知是谁的胆子如此之大,这么多业界翘楚齐聚,他竟然不给面子。
司仪敲锣静场,看来金凌云错过了比赛前的歌舞表演和一些客套说辞,台上一下子站了七人,有老有少,看样子比赛就要开始了。金凌云赶忙跑过去,递上参赛证,跨步上台。却不知台上台下几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正盯着他。
比赛分三场,第一场比刀法,一匹七尺长两尺宽的蚕丝绸,要求选手徒手一剪子,一方为三尺,一方为四尺,分毫不差,方能得胜。对普通人来说,或许连一剪子下去都难将这丝绸完全分割,更何况不借助外物就要达到如此精准。可对于这八位裁缝师来说,只需瞥上一眼,刀手一滑,剪尖撕裂丝绸的那一瞬间开始,便如龙跃凤鸣般彰显着他们惊世骇俗的技艺,其分割线路的准度与精度无须怀疑。
金凌云是最后一个起剪,手起刀落,干净利索,那不拖泥带水的刀技赢得场下一阵喝彩。
快,实在是太快了!人群中又是惊呼一声。仅在一刹那间,金凌云似乎都不想明白这场比赛的目的。从未享受过众多目光聚焦的她,突然有种想赢的冲动。
无一人失利,所有选手晋级。第二场比的是打样,顾名思义即打造一件衣裳的版型,要求只有两个,半柱香内完成,且不是在场围观群众所着版型。在当今社会,这种要求着实过分,倒不是说打样有多难,而是在裁缝师的眼中也就那么几种样式。
一眼望去,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几乎都是上衣下裙,虽还是大襟右衽,但已不施绣纹,稍显年轻点的穿着大襟短袄,花布滚边,一排小琵琶扣透着一丝活泼的气息。至多也就一些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习惯穿着倒大袖圆摆袄,这种“张袂成阴”的反差倒是还能衬托一些女性柔美。而男性不是麻布短衫就是攒了点钱为撑个面子做了件长袍长衫,再者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脚踏乌黑发亮的皮鞋。
无出新意更无出新奇,这是件费神的事儿。
台下各门各派的弟子们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台上的师父该如何应对。而大师毕竟是大师,眼珠子一转,做不了那些样板,大不了就改良呗。顿时,七张裁衣台上,皮尺、白板、粉笔开始龙飞凤舞起来。
唯有金凌云依旧握着粉笔双目发呆,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半柱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摁灭了烟头。
八位裁缝师都陆续停手。看来有好几位师傅都在努力靠近比赛主题,也不枉这“摩登大赛”的“摩登”之意。但几乎都集中在中山装、苏联的布拉吉、对襟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看来的,无非就是这件单排变成了双排,那件多加了两个口袋和花边,还有领子从对折的变成了立领的,台下的人虽看不大懂样板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那轮廓线条的模样还是惹得他们哈哈大笑,这都什么奇怪的衣服呀?这哪是什么新潮的服装比赛,简直就是一出闹剧嘛,有几位台上的老师傅也摇头笑了。
怨不得大家。当下国家礼服为长袍马褂,要说真赶潮流,便是西装衬衫,和苏联那套东西完全扯不上关系,那得是正儿八经的西洋服装。但话虽如此,要从这两者上面下功夫去改,非常困难。因为这两者的精髓不在于样式,而在于布料和缝纫的技术,你要改得随心所欲,牛头不对马嘴,那还真是砸自己招牌,怪不得那几个老师傅只能在大家没见识过的衣服上瞎折腾了。
可当大家把目光转到金凌云身上时,那个看似老实本分却又透着一丝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缓缓举起手中纸板,那一版别出心裁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样板,是一件无袖及膝旗袍。
水滴领、左开襟、底摆及膝,衩口开至臀部,腰身紧收,曲线尽显。然而画龙点睛之笔乃是那三个栩栩如生的梅花盘扣,仿佛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正含蓄而大胆地站在众人面前,骄傲的显露着自己肤白如雪的脖颈、**的手臂、均匀的长腿和丰满的臀线。
几个想象力丰富的强壮少年,不禁联想得血脉偾张,鼻血长流。仿佛撒着欢愉的步子,跑到了秦淮河畔,冲进了十里洋场。那些身姿卓越、搔首弄姿的姐妹们正朝他们招手勾魂呢。
似乎这个年轻人有些真才实干,那种不显山露水的城府,让虞守义微微晃动了下僵坐的身躯,随着上座的嘉宾们一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的参赛证是梁秋的,大家都听说过梁秋有一个收山弟子,但听闻甚少,更是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有梁秋风范,一袭青衣,难得的眉清目秀,削瘦的身形却非萧条,一股子俊秀之气,在梁秋众弟子中显得鹤立鸡群。相比那群长得怪物一般的师兄们,这小子算是貌比潘安了。
只是……他长得也太过标致了吧,要是头发再长点,肤色再白点,胸和臀再大点,准是一个标准身材的美人儿。
梁秋这老头!今日偏偏还不来,不是他说让自己的大弟子来参赛的吗?临场换人就算了,平日里拒人千里也算了,可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还是不给商会面子,当真是可恶至极。
旗袍是美丽的象征,亦是富贵的代名词,是女性内心最底层被压抑着的欲望,此时此刻被放纵了出来,伴着空气中秋菊与木芙蓉交织的淡香,现场所有人都闻香欲醉。
台下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但大体都是屏住呼吸静默地瞧着。镇守使适时咳嗽了声,司仪这才艰难支起身子,挪着脚步下座一一查看,淘汰了几件可笑的样板。当他走到金凌云面前的时候,摸了摸纸板,笑道:“都说求是服装店手艺高深莫测,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台下又是一阵哗然,他是求是服装店的人?这梁秋没来,是派了徒弟来的啊!天哪,连徒弟都这般出众,这梁秋得多厉害啊!
“傻子,傻子!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呀!”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吴烈鸢,站在吴志雄身旁激动地喊道。
天哪,金凌云良好的自我感觉瞬间一落千丈,不是个滋味。我的大小姐啊,什么时候你才能不喊我“傻子”,实在是大煞风景。而吴志雄则笑了笑,低声说了几句,吴烈鸢讨了个没趣,又不见了踪影。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金凌云扭头那一眼,如刀锋犀利,但未能与吴志雄正面交锋,他正歪着身子正与旁人谈笑风生,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自己的气势活生生被削弱了一半,金凌云气得直咬牙。
随后司仪转身面对台下众人,宣布道:“第二场比试,孙家、许家、陈家、梁家获胜!”
突然台下好事者喊道:“喂,不是说不许做在场的衣服吗?后头有个姑娘,就穿了一身旗袍!这梁家怎能获胜?”
这里竟然有人穿旗袍?金凌云木然地随着大伙的眼神往后头看去,人群纷纷让步,退出一条隙缝,待目光长驱直入,气氛有些潮热,金凌云拂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而当袖口垂下时,如同放下了一帘帷幕,晦涩的天空似乎都开始放晴,有夺目的光彩。
虞小姐!她竟然躲在这么后头……要知道金凌云可是花了大把的时间在人海中寻她影子,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操这份闲心。再仔细看时,发现她身旁的陪伴这一位男子,难道这是四梅口中的临安李家少爷?
这……太不登对了吧?原以为大户人家均是郎才女貌,出双入对的羡煞旁人。但这李少爷未免寒碜了点,连站在他旁边,都感觉是被糟践着。
虞小姐到底是个什么人?明明中箭那一日,她为自己哭了,养伤期间她可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一天看上三四回,后来人就不见了,对自己也不冷不热。现在一想,原来那段时间她是和这人在一起啊。
金凌云忽然觉得踏入同里后发生的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可比赛依然继续着,没人顾得上金凌云悻悻的表情。第三场是决胜赛,比的是量身。众人一阵吁声,这有什么好比的,拿个皮尺量一下这么简单的事儿,还有什么看头,能比出什么水平。待司仪宣读完比赛内容后,众人才感叹道,还是城里人会玩啊,现场挑一人,量完要在五天内给被量的那人做出打样的衣服,这才是比赛的最终目的啊。
会场不拆,五日之后,四位师傅领着自己选中的人,穿着制作完成的衣服,进行最终的评定。获胜者,苏州总商会下属新成立的服装商会会长便由获胜一方担任。这是一个重磅炸弹,金凌云怕自己没听清,又从众人口沫横飞的议论中得到确定,这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找谁来当自己的模特儿呢?金凌云往底下张望着,不少女子暗送秋波,更有活泼者举手喊道,“选我呀,选我呀!”金凌云是断然不敢想虞小姐来的,其实吴烈鸢的身材也是相当不错,穿上旗袍应该会惊艳全场。可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们是不可能抛头露面的,哪能让她们像猴子一般被人观赏呢,那还不如杀了她们,或是她们被家中长辈给杀了。
“公子,替我做一身旗袍吧。”
其实当天,虞美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神差鬼使地站上了台,完全不顾李一竹拼死相劝,更没顾得上瞧一眼上座的父亲。
她的眼里似乎,似乎只有台上那个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