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怎么了?我是嘉树,您不认识我了?”温致萍的记忆力严重衰退,健忘是常事,温嘉树见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看着她。“嘉树……我的小嘉树去哪儿了?”温致萍突然抓住了温嘉树的手臂。
主角叫温嘉树纪南承的书名叫《我的独家例外》,是作者苏清晚所编写的短篇言情风格的小说,书中主要讲述了:“妈,怎么了?我是嘉树,您不认识我了?”温致萍的记忆力严重衰退,健忘是常事,温嘉树见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看着她。“嘉树……我的小嘉树去哪儿了?”温致萍突然抓住了温嘉树的手臂。...
温嘉树从来没有被别人用“蠢”这个字来形容过,她觉得既无奈又可笑,这个人的出现真是坏人心情!
“你是怎么进来的?谁邀请你的?”温嘉树很想知道是谁邀请了这个自大的家伙来参加今天的晚宴。
布鲁斯交友一向慎重,不至于交上这样的朋友。
他高冷矜贵,好像永远高高在上不沾染世俗,但是他连续塞了两次钱给她,让她觉得此人浑身都是铜臭味。
纪南承单手扣了一下西装的纽扣,腾出另一只手略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温嘉树从开始在里兹酒店时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到飞机上怼他,再到现在的伶牙俐齿。小小年纪,面孔倒是挺多的。
“你的手机就值这点儿钱。”纪南承口气不善,落入温嘉树耳中,让她秀气的眉心紧皱成了一团。
眼前的男人无论是气场还是五官轮廓都是顶好的,但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格外不舒服。
他一副“你再不知足就一分钱都没有”的表情,让温嘉树十分想将钱甩到他脸上。
“我没想让你赔钱,只是你踩到了我的手机,总该道歉吧?”温嘉树只是想要一句道歉而已,没想到这个人的骄傲自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纪南承眼睛微眯,眼底透露出来的不悦显而易见。
邢时不断地有电话打进来,纪氏那边有繁重的事情时时刻刻需要纪南承处理,而上城纪家那边,纪远恭又时不时打电话来催问进展,极其不信任纪南承。邢时挂断电话,想给自家老板一个台阶下:“小姐,是我弄坏了你的手机,我道歉,对不起。”
“你呢?”温嘉树并不是针对助理,她不是存心刁难人的人,只是这个人三番五次地误会她,她心有不甘,想为自己讨个说法,被人误会成为了钱什么都做的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邢时知道纪南承的脾气,这个女人再说下去只会“点火”,就在他想要进行调和时,听到女人又问了一次:“不知道是谁邀请了这么没有礼貌的人?”
温嘉树真的觉得男人无礼,从里兹酒店误以为她是那种人,到飞机上误会她故技重施,再到这里以为她贪财骗钱,他怕是有被碰瓷妄想症?好像满脸写着:所有人都想讹我。
“纪总。”温嘉树的话刚刚落地不过几秒,身后便传来了布鲁斯的声音,他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口气,熟络客套,“欢迎欢迎。”
纪……总?
温嘉树杵在原地,布鲁斯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人,他除了是世界顶级的“鼻子”之外,更是一个商人。他足够精明,并不是对人人都如此热络。能够在今天的晚宴上被布鲁斯邀请已经是贵宾,而能够让他话语里都透着客套甚至是奉承的,不是一般人……
难道这个人,真的是布鲁斯请来的?
“布鲁斯先生。”纪南承的口气没有半分的客套,中规中矩的几个字,像是在同人谈判时的口气,而不是一个赴宴的客人该有的口气。
就连跟布鲁斯说话时,他口气里都夹着高高在上的味道,像是那种出生时就有万千光芒照射着、真正意义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永远不需要放低自己的姿态,用骄傲这个词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
“多丽丝,这位是纪氏香料工业集团的总裁,纪南承先生。”布鲁斯直截了当地给了温嘉树当头一棒。
“流氓”,这就是她要接待的客户?
温嘉树在纪南承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儿震惊,甚至连基本的惊讶都没有。他波澜不惊的黑色深眸已经从她身上挪开视线,看向了布鲁斯。
他难道不觉得尴尬?
在飞机上,他当着她的面批判了多丽丝的香评,现在得知她就是多丽丝后,为什么他连半点儿羞愧之情都没有表现出来?
温嘉树心里一时局促不安。
“纪总,这是我侄女多丽丝·温,是我最有天赋的学生。”布鲁斯无形之间已经在纪南承面前给她加足了分量,“这段时间巴黎的贝弗利公司正在考虑签她。您是知道的,贝弗利公司的门槛一向很高。”
布鲁斯继续在她身上加着砝码。要是在陌生人面前,温嘉树可能会觉得骄傲自豪,毕竟这些荣誉都是实打实的,也是值得她炫耀的。但是在纪南承面前,她却觉得自己被这些砝码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气场重重地压制着她,加上之前的那些事情,让她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看来你们刚才已经认识了?”布鲁斯多精明,感觉到两人的气氛不对,立刻打圆场,“那正好,我原本也是想让多丽丝来接待您的。多丽丝,跟纪总打个招呼。”
温嘉树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为什么偏偏是他?天底下这么多阳关大道,为什么她总是跟他在独木桥上狭路相逢?
“温嘉树。”她抬手,介绍了自己,她没有说自己的法文名,而是说了中文名。
她知道纪南承看不起多丽丝·温,起码,看不起她的香评……
“幸会。”纪南承也抬手。然而准备礼节性地握手时,温嘉树只是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纪南承修长的手指,虽是礼貌,但这个举动非常冷漠。
他傲慢,她当然对他有偏见。
侍者从旁经过,布鲁斯拿过两杯香槟,递给了纪南承和邢时。晚风惬意,一旁的宴场上人头攒动,倒是这里有一番清静。
温嘉树的心半点儿都静不下来,她总觉得太过巧合,心绪难平时,她听到布鲁斯开门见山地说:“纪总,您也知道我们格拉斯近年来花田大量减少,温室培养的鲜花毕竟比不上应季的鲜花。我很信任纪氏工业的香料,如果这次您来能把我们之间的合作定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布鲁斯十分恳切,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温嘉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却不由得怀疑,纪氏工业有这么厉害吗?
她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还没有考察过贵公司的生产和运作模式。”纪南承的态度依旧,并没有因为布鲁斯的热情而变得热情。
温嘉树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他还要考虑一下。
布鲁斯似乎也有些尴尬,讪笑道:“好,明天就让我侄女陪您一起参观一下我们的香水博物馆,待会儿可以先参观一下我们的温室花房。”
温嘉树听到提到了自己,就知道在劫难逃。原本她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但是她现在倒是宁愿跟真正的陌生人接触,而不是跟纪南承……
“纪总,您看如何?”布鲁斯添了一句。
“却之不恭。”纪南承淡淡地回答。
“多丽丝,带纪先生去温室花房转转,介绍一下我们公司。”
“好。”温嘉树没有别的选择。
邢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温室花房,两人行让温嘉树更加觉得尴尬和局促。
她打开温室花房的门,一路引导着纪南承走向花房深处。花房内一年四季恒温,舒适暖和的温度让温嘉树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她脱掉了身上厚重的大衣挎在了手臂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纯棉白衬衫。温室花房内散逸出迷人的香味,香子兰的味道尤其浓郁,好像浑身上下都浸泡在了满是花瓣的浴缸里,惬意又温柔。
“你就是这么做向导的?”冷不丁地,身后传来纪南承冷冰冰的质疑声,口气不佳。
温嘉树停住脚步,在一片火红的玫瑰丛中转过身来看向他,面具仍旧掩着脸庞。
“我想纪先生应该不会想听我这种贪财爱财的女人给你做解说吧?”她揶揄的口吻,带着针尖般的锋芒,像是玫瑰茎上的刺。
“我不会把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上。”他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长身玉立地站在她对面,让她哑然。
“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倒是真的不少。”温嘉树转过身时剜了他一眼,但是他一定看不到,“我们公司主要生产香水、香薰和香皂。我们有专门的鲜花种植师傅,也有顶尖的调香师,更有专业闻香师,每一道工序我们都是严谨专业的。”
“你说的话,我在百度百科上就可以查到。”温嘉树听到身后的男人停住了脚步,似是没有耐心听她讲下去。
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直接浇灌了下来。
哪怕被泼了冷水,温嘉树心底的一团火仍旧烧着,烦躁之余她干脆摘掉了面具,已经跟他对视数次,她也不屑于再戴着面具。
纪南承让她感觉到的是愤怒,而不是害怕。
“纪先生要求真高。”温嘉树摘下面具后,露出了温润的脸庞,她化了淡妆,眉眼细致温柔,白皙的皮肤上没有半点儿瑕疵,像是最舒服的香水,沁人心脾,但她说话依然带着刺。
温室花房里的暖和馨香都没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好起来。
“纪先生是来跟我们谈合作的,不是我们求着您合作。我虽然只是个闻香师,但我也知道一些商场上的道理。合作讲究互惠,如果纪先生只能给我们带来不悦,国内成千上万的香料公司,我们不一定只需要选择您吧?”温嘉树想灭一下他的气焰。
或许是被温室花房里的温暖弄得有些燥热,纪南承脱掉了西装外套。
“是我选择你们,不是你们选择我。”
“嗯?”温嘉树微微皱眉。
纪南承不紧不慢地正了一下西装领带,开口时薄唇的弧度似远峰:“你的老师应该没有告诉你,是他想要跟我合作。为了跟纪氏工业达成合同关系,你的老师似乎还想把你当作礼物送给我。”
温嘉树微微皱了一下眉,没有听明白纪南承的意思,礼物?
温室花房的门忽地被打开,邢时匆匆进来:“纪总,申小姐来了。”
邢时一脸着急,提到申小姐时脸色不大好:“巴黎那边的人……没有看住申小姐。她听说您来了格拉斯,自己买机票过来了。”
申小姐,温嘉树迅速捕捉到了这几个敏感的字眼,她想起今天下飞机后在停车场听到纪南承跟人通话时说的申氏联姻……
这位申小姐,想必就是申氏的千金。纪南承是上城人,而她父亲的申氏制药,就是在上城。
难道……
“南承!”温柔又高调的声音从温室花房门口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香水味,盖过了花房内所有鲜花的清香。
又是Y家的黑鸦片香水的味道,这个声音也极其耳熟,温嘉树的目光穿过纪南承宽厚的肩膀,落在了从温室花房外进来的女人身上。
是在里兹酒店大堂里见过的那个女人……
温嘉树有些呆滞地顿在原地,外人太多,她着急忙慌地想要戴上面具,但是手一抖,烫金面具直接掉在了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她连忙俯身去捡,正好借此躲避开来人的目光。
上城,申氏,申家千金……信息如麻,瞬间将她缠绕住,温嘉树仿佛在顷刻间明白了什么。
“趁我睡着不声不响地把我扔在巴黎,自己跑到格拉斯来,算什么?”女人走到了纪南承身侧,恰好就在温嘉树的身边,温嘉树的心脏突突地剧烈跳动着,脑中萌生出来一个想法,紧张和害怕让她不敢抬头,继续佯装捡着地上的面具碎片。
“我来谈生意,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香水之都哎!我是女人,我来闻闻香水,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给我妈妈也带几瓶回去。”女人的声音比昨天多了几分恋爱中的娇俏感,而纪南承的声音也变得比跟旁人说话时平和了许多。
邢时也觉得头疼,会意地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笑着对女人说道:“申小姐,那我去酒店帮你安排房间。”
“好,谢谢。”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真的好香,好舒服。”
“姜姜,回去休息,我还有事。”纪南承念出了女人的名字,虽然是“逐客令”,但是口气很轻。
蹲在地上的温嘉树猛地听到“姜姜”二字,拿着面具碎片的手忽地在空中停顿住。
她记得申沉再婚后有一个女儿,只比她小两岁,也就是说当年申沉是婚内有了别人,而那个女儿,名字叫申姜……
申沉是中医,这个小女儿的名字便取自中药名申姜,他真是煞费苦心。
温嘉树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紧紧攥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好像有人在跟她开玩笑一样,让她三番五次遇到纪南承,而偏偏,让她恨之入骨的申家,又可能会跟纪南承结姻亲。
温嘉树的头低得很低很低,生怕被申姜看见,虽然申姜并不认识她,但心里的怯懦还是让她不敢抬头。
然而此时,她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温室花房内显得格外刺耳,这才提醒了申姜原来身旁还有一个人在。
“她是谁啊?”申姜仰头问纪南承。
温嘉树没有听到纪南承是怎么回答申姜的,也无心去听,因为电话是上城医院打来的,她的母亲温致萍,就住在上城医院。
“喂。”医院打来的,肯定没好事,温嘉树紧张地攥紧了手机。
“您好,请问是温致萍患者的家属吗?”
“我是,我是她女儿。”她声音很轻很轻,生怕被人听见,因为紧张,她一直在战栗。
“患者发生了突发性休克,正在抢救,家属最好马上过来。”
一瞬间,温嘉树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抢救……好,我,我马上过来。”
她立刻挂断电话,起身时,因为久蹲,腿上一阵酥麻,她以为下一秒就要跌倒时,一只有力的手掌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幸好这力道钳制住了她,否则她肯定会重重地摔在温室花房的地板上,而且温室花房不是平坦的水泥地,一跤摔下去肯定会擦伤。
温嘉树虽不喜欢眼前这个骄傲到让她觉得不舒服的男人,但他帮了她,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有的。
“谢谢。”温嘉树的道谢匆忙而短促,她快速地起身,绕过他们匆匆跑出了温室花房。
纪南承的目光停留在温嘉树的白色背影上,刚才她通话时焦急的声音旁人都能听到,申姜亦然。
申姜也看了一眼温嘉树快步疾跑的模样:“她家人在抢救吧?”
“邢时,带申小姐去休息。”纪南承没回答申姜的话,而是拿出手机拨了邢时的电话。邢时已经帮申姜安排好房间,在温室花房门口守着了,一接到电话他就推开温室花房的门走了进来。
“是。”邢时颔首,走到申姜身旁:“申小姐,纪总还有事,您先去休息。”
申姜掀了掀眼皮看着纪南承:“他总是有事,也不见得什么时候有空陪我。”
酸溜溜的话,藏着女孩子难抑的心思。
虽然纪南承并未理她,申姜也不无理取闹,喃喃道:“你在格拉斯要待多久?”
“不一定。”
“你谈生意都没时间限制的吗?你们纪家一个个虎视眈眈着你这个总裁的位置,多离开一天就会多一分危险,谁知道付之微趁你不在时会捣什么鬼……”申姜兀自说着,她从小得宠,养成了一身的大小姐脾气,在人前端庄得体,在纪南承面前却骄纵得厉害。
邢时在纪南承身边那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一听到申姜这样说,便有了一套正中对方下怀的说辞:“申小姐放心,纪氏不会有差池。您也应该休息了,我听说格拉斯这边的女人看起来特别年轻,一来是终身鲜花为伴心情愉悦;二来是早睡早起。您入乡随俗,要不要也早点儿睡?”
纪南承看了一眼邢时,这家伙胡诌的本事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如今竟然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
申姜一听,立刻紧张地看着邢时:“真的吗?”
“当然。”邢时胡诌都不带脸红的。
“刚才那个女人看起来好像是挺年轻漂亮的,皮肤也好。不过她是中国人,是常年住在格拉斯吧?”
“嗯,她是法国唯一的亚裔闻香师。”邢时见申姜对温嘉树感兴趣,便多说了一句,“中文名叫温嘉树。”
申姜闻言,脸色突变,原本因为温室花房内温暖的气温变得红润的脸庞,立刻变得煞白,她精致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荫翳,像是薄雾笼罩了生气,顿时死气沉沉。
“怎么了,申小姐?”邢时关切地问。
申姜回神,兴味寡淡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走吧。”她看了一眼纪南承:“南承,晚安。”
“晚安。”纪南承的口气算不上冷淡但也不热络,申姜的脸上有明显的不适,但他没问。
纪远恭同申沉交好,早年就定下了他跟申姜的婚约,纪远恭试图用他这个不受自己喜欢的儿子来牢固他跟申沉所谓的过命交情,实则不过是想要同申家强强联手罢了。
花房外夜色朦胧,天空被点点星光点缀着。格拉斯气候适宜,环境没有被大肆地破坏过,天空满是繁星,抬头便是一片星光,晚风徐徐吹过,像是要将这片低沉的星光吹到人的眼前一般惬意。
纪南承出了温室花房,稍许的温差反倒很舒适,目之所及大概三米开外的地方,女人正蹲在地上低声抽泣。
她声音微颤,气息带着哽咽:“星空,我妈病危,在你们医院……对,上城医院,你先帮我照看一下可以吗?我坐凌晨的飞机回国,到上城要十一个小时,等我赶到肯定来不及。嗯……麻烦了。”女人娇小的背影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话至哽咽处脊背抽了几下。
她起身吸了吸鼻子,感觉到身后有人注视便回过头,猛地对上了男人的双眼。
纪南承站在那里,臂弯上随意地搭着西装外套,并没有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而表露出半点儿羞愧的意思。
“纪先生也是中国人,难道没有听过儒家所说的‘非礼勿听’吗?”温嘉树原本就情绪不佳,见纪南承在身后“偷听”她说话,恼怒的情绪立刻腾地冒了出来。
纪南承神色如常地走近了她半步:“在机场的停车场,温小姐恐怕也忘记了‘非礼勿听’这个道理。”
一句话,堵住了温嘉树原本想怼他的所有话。
满腔的恼怒被她强制地压了下去,耳根也瞬间被染得通红,像是滴血的猪肝。
她以为在机场停车场他没有注意到她在听,但那一次她真的是无意的。她不敢反驳,他好像总有话能呛住她。
温嘉树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刚才同在上城的朋友通话时她的眼泪浸润了眼眶,那种无助感像是坠入了深海的野草,飘零又孤单,永远找不到扎根之壤。
她这副样子自然也被纪南承看在眼里。
温嘉树想回家收拾行李回国,在与纪南承擦肩而过时却收到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私事,不用。”温嘉树回答得很快,一是她不相信纪南承的好心;二是她不想随随便便欠人情,况且纪南承跟布鲁斯还有生意上的往来,万一她这边欠了人情,纪南承一扭头让布鲁斯在商场上还人情,她该如何?
“上城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纪氏是投资方。”纪南承并不掩饰自己刚才偷听的行为。
温嘉树听到他的话后脚步顿停。
她回头,杏眸微湿,睫毛上沾着几滴眼泪。她逆着月光而立,花田里的灯光洒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脸上的弧度和表情。
在上城医院里躺着的是她唯一的亲人,温嘉树即使再怎么不喜欢纪南承,此时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为什么帮我?”在此之前,温嘉树要问清楚,无功不受禄,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怎么也轮不到她。
“举手之劳。”
纪南承口中说的举手之劳并不能让温嘉树信服,他怎会是这种好人,闲来无事来帮她?
温嘉树也顾不得这么多,医生应该公平对待病人没错,但如果有熟人在医院,对病人的照料总是会更加多一些,况且……温嘉树希望能够让更好的医生抢救母亲,或许救回来的概率能大一些。
想到这里,温嘉树也顾不得羞愧,她放了一个前提给纪南承:“这是我的私事,跟布鲁斯无关。”
“就这么怕我讹你?”纪南承看出了她的不信任。
又被说中了心底所思,温嘉树耳根的红晕染到了脖颈上,红晕又渐渐爬上了两颊。她羞愧又窘迫,她本就不喜欢被人注视,此刻又被说中心事,脸上的表情越发复杂,但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无奸不商,这可说不准。”
“我还不至于龌龊到去讹一个女孩子。”纪南承这句话让温嘉树稍微安心了一些,像他们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也不屑于骗她这种小人物。
如此一想,温嘉树心里的防备放下了不少。
“我母亲在上城医院住了好多年了,她因精神病并发症入院,得了脊髓炎和肾病,现在肾病最糟糕,上城医院有没有比较好的肾脏科医生?”
纪南承没有直接回答温嘉树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很久。
温嘉树见纪南承不说话,顿时心生怯意:“如果觉得为难就算了。”
“手机。”
“嗯?”温嘉树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看到他伸手才明白他是要她拿手机出来。
“屏幕被你踩碎了,只能接电话……”温嘉树诚实地答道。
纪南承脸上不动声色,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支钢笔:“手。”
温嘉树条件反射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了纪南承面前,她本是掌背朝上,纪南承伸手捏住她的手,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温嘉树的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没等她挣脱,纪南承便将她的手反扣了回来,掌心朝上。
纪南承打开笔帽,左手握着钢笔在她掌心写下了一串手机号码。
钢笔的笔尖尖锐,但纪南承下笔的力道不重,坚硬的笔尖挠得温嘉树手心里痒痒的,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缩手,静静等着他写完。
掌心上传来的奇怪触感让温嘉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等到墨水晾干,她听到纪南承说:“我的电话号码。到了上城联系我,我会帮你联系主治医生。”
“多……多谢。”温嘉树对他有不少的偏见,说出这个“谢”字莫名觉得尴尬异常。她没有多逗留,回家收拾了行李,在去机场之前买了一个新手机。
飞行十一个小时,温嘉树只睡了两个小时左右便惊醒,之后全程几乎处于无眠状态。因为长途飞行,长期处于封闭的空间之内,她从头到脚都是干燥的。
温嘉树一下飞机就联系了她在上城的朋友星空,一开口嗓子都是干哑的:“喂,星空,我下飞机了,在去上城医院的路上。辛苦了,等我赶到后你就赶紧回家休息吧。”
飞机上有Wi-Fi,温嘉树已经得知母亲脱离了生命危险,心也稍微放宽了一些。但是母亲的肾病仍迫在眉睫,如果不及时治疗,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她想到了纪南承。温嘉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里用黑色墨水写着的手机号码,心微沉。字迹已经微微晕开,但她记忆力不错,十一位数字早已熟记于心。
“嗯,没事,我等你来。”星空的声音听上去也很疲乏。
温嘉树挂断电话后立刻打车去了上城医院。
一进医院,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温嘉树对气味极其敏感,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都说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然而对于专业的闻香师来说,哪怕待再久都能够闻到空气里防腐剂的味道,恶心又让人头晕。
她很快在病房门口看到了星空。
星空今年才二十二岁,是医科大还没毕业的学生,在上城医院实习了一年。温嘉树认识他是因为秦久。这两年,她是看着星空跟秦久这段姐弟恋过来的。
“嘉树,你妈在里面睡觉,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星空说话间打了一个哈欠。
“嗯。”温嘉树看着星空的黑眼圈,“昨天一晚上没睡吧?”
“不敢睡。”星空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他就是个大男孩,脸上还带着未走出校园的青涩感,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是大学里最受女生欢迎的长相。
温嘉树强扯出了一点儿笑意:“改天我请你吃饭。”
“我们之间不用来这一套。”星空笑着拍了拍温嘉树的肩膀,温嘉树比他足足矮了一个头,“等回了法国,帮我多去看看秦久就行了。”
“没问题。”温嘉树莞尔,“你快回家睡觉去吧。”
“嗯。”星空走了几步又忽然折了回来,“对了,我哥马上回国了,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温嘉树给了他一记白眼:“一,我住在法国,不在国内;二,我不想跟秦久做妯娌。”
“是秦久安排的。过几天等阿姨的病情稳定点儿了,去见见,就当给我个面子。”
温嘉树深吸一口气,她的确该卖给星空一个面子,昨晚陪夜的人情,她是该还:“那就只是见见,啊?”
“啊!”星空朝着温嘉树打了个响指,激动地走了。
温嘉树摇头笑了笑,走进病房。
独立病房内,空气流通顺畅,灯光昏暗却温馨。温致萍在这里已经足足住了八年,住院费用一直是布鲁斯在提供,温嘉树给布鲁斯打工“卖”自己的鼻子,布鲁斯给温致萍支付医疗费,这个天平的平衡从未被打破过。
温嘉树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病床上的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骨瘦如柴。
她握起温致萍瘦削到青筋凸起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旁轻轻地靠着:“妈,没事了。”
温嘉树低声地说着,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到了温致萍。
思绪几乎是在一瞬间转移到了在格拉斯的温室花房内遇到的那个女人身上,申姜……申沉续弦后生下的万般娇宠的小女儿。
在格拉斯,温嘉树是第一次见到她。
之前只听人说过,申沉视这个独生女为掌上明珠,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她,她也是一名中医。
世人只知道申沉宠爱独生女,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十几岁便在法国飘零,只身一人,无依无靠。
温嘉树有多恨申沉,她自己很清楚,每晚午夜梦魇,她都会梦到自己这位亲生父亲。如果不是申沉,当初温致萍也不会发疯,更不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当年,温致萍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出自书香门第,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嫁了这么一个负心汉。
温致萍大概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妈,你醒了?”温嘉树触及有关申沉的记忆,眼眶不自禁地湿润了,见温致萍醒来,连忙擦拭了一下眼角,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温致萍常年卧病在床,形容枯槁,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每一寸目光都是麻木的。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温嘉树。
“妈,怎么了?我是嘉树,您不认识我了?”温致萍的记忆力严重衰退,健忘是常事,温嘉树见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也不着急,耐着性子看着她。
“嘉树……我的小嘉树去哪儿了?”温致萍突然抓住了温嘉树的手臂。
“妈,我就是嘉树啊。”温致萍的指甲很长,抓得她生疼,温嘉树忍不住皱眉,平日里照看母亲的护工一定没有定期给她做身体清洁。
“你不是……你把我的小嘉树还给我,还给我!”温致萍骤然坐了起来,长长的指甲一下子嵌入了温嘉树的皮肤,疼得她龇牙。
温嘉树用尽浑身力气抽出一只手按了床上的呼叫铃,二人僵持良久,医生才循声而来。
“镇定剂。”医生接过护士手中的针管,药水随着针管打入了温致萍的皮肤深处,同她的血液融合在一起后,药水很快起作用,麻痹了她的大脑神经,让她在最短时间内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原本她紧紧抓住温嘉树的手也滑落了下来,垂在病床上。
“病人家属,出来说话吧。”医生看了一眼温嘉树的手臂。
病房外,医生先是查看了一下她手臂上的伤口:“待会儿去外科处理一下吧,抓得不浅。”
“嗯,谢谢。”温嘉树下意识地垂首,不跟医生对视,为了保持礼貌,她看着医生别在胸前的几支笔。
“温致萍是你的……”
“母亲。”
“你母亲的精神状况暂时撇开不谈,她的脊髓炎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视神经,她的视力在减退,最严重的是她的肾脏……”医生如是说道。
温嘉树点了点头,想到了手心里的那一串号码,她对医生开口:“麻烦稍等我几分钟。”
她走到一旁拨了纪南承的电话。
那边几乎是立刻接通,纪南承的热心让温嘉树有些惶恐,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端的热心和无端的冷落。
“喂。”清冷的声线经由无线电波传递到了温嘉树的耳中,她微微紧张,求人的话很难说出口,何况是求一个算是陌生人的人。
“纪先生,是我,温嘉树。”温嘉树紧张的口气很明显。
“嗯。”对方依旧高冷,和温嘉树之前见到的那几次一样,并没有因为要帮她而多说一个字。
温嘉树鼓起了勇气,也铆足了厚脸皮的劲儿,说:“我到上城医院了。”
“去找你母亲的主治医生,就说你是我的朋友。”纪南承那边很安静,此时格拉斯是深夜。
他立刻接通,难道是在等她的电话?
温嘉树不敢这么猜,他们之间不过几面之缘,而且都是不愉快的经历,他不可能这样做。
“朋友”二字,也重到让温嘉树觉得难以承受。
“哦。”温嘉树兴味寡淡地回了一个字。
“你告诉他,你要找肾内科主任纪今秋。”纪南承又添了一句。
温嘉树听着这个名字便知道是纪家人,也没再多问。
“好,麻烦了。”多余的话她也没多说,口头上的道谢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正准备挂断电话,她听到那边传来他助理的声音。
“纪总,登机了。”
登机?纪南承要离开格拉斯?温嘉树敏锐地捕捉到这层含义,心惊肉跳了一下。
布鲁斯的合作难道已经谈妥了?温嘉树人是回到上城了,但她心底仍担心着格拉斯那边的合作,这毕竟是布鲁斯交给她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就找纪今秋,她会帮你。”纪南承最后这句话,分量更重。
温嘉树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她收了手机放进包里,快步走到医生面前,戴着鸭舌帽的脑袋仍低垂着:“医生,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肾内科主任纪今秋医生吗?我是纪南承的朋友。”
主治医生和护士闻言后面面相觑,不过主治医生很快展露了笑颜:“纪总的朋友?可以可以,纪主任在办公室,我带您过去。”
“好,麻烦了。”温嘉树的余光看到女护士看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耐人寻味,像是在刻意地打量着她。
她没在意,跟着医生去了纪今秋的办公室。
肾内科主任办公室在另一幢楼,他们走了大概五分钟才到,医生帮温嘉树推开了门。
“纪主任,这位病人家属是纪总的朋友。”医生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生怕纪今秋不搭理他们。
温嘉树见到纪今秋,立刻明白了主治医生为什么如此开门见山。
纪今秋三十出头的年纪,剪着不到肩膀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微卷着,衬得她精致的脸庞越发娇小紧致。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物点缀,只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浑然天成的名媛气质和女强人气场,使得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并不是很和谐,这样漂亮的女人不适合穿白大褂。
“知道。温小姐?”纪今秋看上去很忙,正在翻阅病历,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很识趣地离开了。
温嘉树听到了护士离开时低声的细碎言语:“想不到在我们医院住了这么久的女疯子,竟然这么有来头!”
“嘘。”有人制止道。
他们交谈的声音的确很轻微,但是温嘉树的五官灵敏度比旁人要高很多,不仅仅是嗅觉,听觉亦是,这是天赋。
纪今秋一直没有抬头,精神集中在病历上。温嘉树站在她面前颇为尴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着纪今秋开口。
温嘉树站得腿有些泛酸了才听到纪今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跟我弟弟是怎么认识的?”
温嘉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弟弟”指的是纪南承。
她跟纪南承的关系本就没有到很熟的地步,忽地被人这般问,她一时有些无言。
她当然不会说跟纪南承是在巴黎的酒店认识的,这个说法歧义太多,干脆说了最正当的一个理由:“纪先生来格拉斯谈生意,我负责接待他。”
温嘉树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无形之中定义成了“客户关系”,她希望纪今秋也能够明白。听纪今秋的口气,似是有些不善,好像在质疑她跟纪南承的关系。
也是,纪家矜贵的公子,难免会被不少“豺狼虎豹”视为盘中餐。纪今秋大概是在防着她吧。
温嘉树说完,纪今秋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温嘉树几乎是在同一秒里躲开了她的眼神,还习惯性地压低了一下鸭舌帽,她怕被注视,更害怕这样突然间的注视。
纪今秋见她逃避目光,面露一些不快。
在人际交往的礼仪中,逃避别人的目光终究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南承不喜欢多管闲事。”纪今秋的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她不相信温嘉树说的话。
别说是纪今秋了,温嘉树也想知道,纪南承为什么要帮她?
温嘉树的目光仍躲藏在鸭舌帽下,不发一言。她轻微的社交障碍在此时被放大了不少,尤其纪今秋虽说了没几句话,但都咄咄逼人得令她心惊肉跳。
“我可以帮你,但是话说在前头,我们纪家不欢迎你。”纪今秋的话直白又刺耳。